雪落在眉间时,总让我想起与你的初遇。那日廊前梅枝轻颤,你披着月色自林间来,鬓发上沾着未化的雪粒,仿佛从《诗经》里走出的蒹葭女子。后来读过多少诗卷方知,世间所有重逢都埋着前世的伏笔,如同春天柳絮落地时暗藏的青丝,如同冬雪纷扬时裹挟的旧年书信。那年我守着书院廊下的壁灯,看你踏着积雪而来,绣鞋在雪地上洇出深浅不一的梅痕,忽然懂得何为"踏雪寻梅"的雅致。
初春的梨花总让我想起你执笔的手。我们在宣纸上写"死生契阔",墨汁在青瓷笔洗里漾开涟漪,仿佛春江初涨时推开的波纹。案头那枝垂丝海棠开得正好,你总说花影在信笺上洇出的淡红,恰似女子唇上褪下的胭脂。那年清明前夕,我们踏过城郊的油菜花田,你腰间玉玦的流苏扫过金黄花浪,惊起一串沉睡的蝶。我望着你转身时飞扬的裙裾,忽然想起《洛神赋》里"翩若惊鸿"的句子,却见你回眸轻笑,发间步摇的流苏与花枝上的露珠一同颤动。
夏夜在荷塘边听雨,你总爱讲"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典故。我笑你总把李商隐的句子改了又改,你却说塘中并蒂莲开时,连雨珠都懂得成双成对。记得那次暴雨骤至,我们躲在画舫里看雨打荷叶,你湿透的裙裾在船板上漫成水墨,比廊下那幅《烟雨江南》更教我心动。你伸手接住廊角坠落的雨帘,忽然说这雨声像极了你在闺中抚琴时的碎玉声,我望着你腕间玉镯与雨珠相击的清响,忽然明白何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
重阳登高那日,你说要带我去看真正的菊。我们穿过十里丹枫,在古寺后山寻见野菊丛生。你采撷时袖口沾满清苦的药香,说这是陶渊明在东篱采过的菊。暮色里钟声荡开满山秋色,我们坐在石阶上分食桂花糕,看雁阵掠过浮着晚霞的天空,恍然觉得光阴就该这样漫不经心地老去。你指着天际渐散的云霞,说那抹胭脂色像极了去年深秋你遗落的绣帕,我望着你鬓边被山风吹乱的碎发,忽然懂得何为"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怅惘。
此刻冬雪又至,我们围炉读《饮水词》。你说纳兰性德写"风一更,雪一更"时,定也守着这样的红泥火炉。窗户上的冰花渐次绽放,像极了那年你鬓边的珠花。炉上煨着的青梅酒泛起暖光,映着你眼角细纹里流转的温柔。几十年前那场初雪落进你眼眸,原来从未融化。我望着你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你提着兔子灯站在雪地里,灯笼里的烛火将你的影子拉得很长,长过我们共同走过的二十载春秋。
雪夜更深时,你取出针线笸箩,说要为我缝补旧年的冬装。烛光在你鬓边跳跃,将银丝染成淡淡的金,我望着你穿针引线的娴熟模样,忽然想起《孔雀东南飞》里"十三能织素"的句子。你指尖翻飞间,絮语着儿时在绣楼学艺的趣事,说某日绣错一针,被师傅罚抄了整本《女诫》。我笑着打趣你如今竟成了最守礼的闺秀,却见你耳尖泛起薄红,像极了案头那支未燃尽的红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