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池塘,向来是荷花的天下。那荷花,也真奇怪,偏要在最热的时节开得最盛,仿佛与太阳赌气似的。我每每经过那方池塘,总不免驻足观望,倒不是因了花有多美,只是觉得那花下必有故事。
池水不甚清澈,泛着些绿沫,想是久未换过的缘故。荷叶便从这绿水里钻出来,先是拳曲如婴儿的指头,后来渐渐舒展,竟有锅盖般大了。叶面上常缀着水珠,风一吹,便滚来滚去,终究不掉下去,煞是有趣。而荷花便从这些大叶间突兀地挺出,粉的、白的,间或也有红的,在烈日下灼灼地亮着。
村人皆道这荷花是仙子化身,我幼时亦信以为真。尤其是雾起的早晨,远远望去,花在雾中若隐若现,确乎有几分仙气。后来年岁渐长,知道不过是水生植物,便觉索然。然而村中的老妪们至今仍对荷花敬若神明,每逢花开,必要在池边摆些果品,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祈求平安康健之类。
记得去年夏日,有个外乡女子来到村中,约莫二十出头,穿一身素白裙子,立在池边看荷。我恰从田里回来,见她背影瘦削,黑发垂肩,倒与荷花有几分相似。她站了许久,后来竟俯身去摘那开得最盛的一朵。村中规矩,荷花是动不得的,我正欲喝止,却见她手刚触到花茎,便猛地缩回,原来是被茎上的刺扎了。她将手指含在口中,转头时我见她眼里有泪光闪动,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缘故。
后来听说,这女子是邻村一个病逝青年的未婚妻。那青年生前最爱荷花,曾在此池边向她许诺,待荷花盛开时便来迎娶。如今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青年却永远留在了二十岁的年纪。女子此后常来,有时带本书坐在池边读,有时只是默默看着荷花,从日中直到日落。村人起初还指点议论,后来也便惯了,只当她是池边一景。
今晨我又经过荷塘,见那女子已在池边,白衣黑发,与荷花相映成趣。忽然一阵风过,池中荷花齐齐摇曳,那女子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恍惚间我竟分不清哪是花,哪是她。
荷花终究只是荷花,哪来的什么仙子。不过是看花的人心里先有了仙子的影子,才把寻常花朵也看作非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