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私语

时间: 2025-04-16   作者: 村长   浏览量:

     古城墙根泛起第一缕晨雾时,我惯常推开临街的木格窗。一片金箔似的落叶跌进掌心,蜷曲的弧度恰好能盛住半晨光。这季节的信使总是沉默的,它们乘着八百里秦川的风落在街巷青石板上,把未拆封的岁月码成整齐的方阵。晨跑老人的布鞋碾过落叶堆,沙沙声里浮起十年前的九月——那时我们抱着课本穿过书院门的碑林,拓片师傅的朱砂印从宣纸边角晕出来,像极了落在作业本上的糖霜。

  城南旧巷的二手书屋亮起橘色灯光。店主老陈在雕花窗棂后擦拭铜制地球仪,黄铜轴心转动时带起细声音,在光束里游成星河。黄昏经过橱窗,玻璃将我的影子与《城南旧事》的封面叠在一起,恍然看见十六岁的自己正在书架间穿行。那年你总爱在《古代汉语》扉页画简笔山水,说每个标点都是护城河船。如今我的教案里还夹着你画的灞桥折柳图,铅笔痕迹淡得快被时光冲散,却仍能听见沙沙的运笔声。

  永宁门外的茶摊飘来桂子香。粗陶壶嘴腾起的热气在暮色里洇开,勾出曲江池畔那个相似的秋日。我们曾用搪瓷缸分饮廉价的茯茶,你转动杯盖时漾开的水纹,与此刻曲江流饮的石刻涟漪如出一辙。茶水渐凉的过程像极了许多事情的结局,初时滚烫,最后只剩杯底沉淀的茶梗,固执地竖成时光的界碑。

  陕历博的展柜亮起幽蓝灯光。北宋耀州窑的青瓷倒扣着盛满月色,冰裂纹在釉面蜿蜒成隐秘的河流。忽然记起你痴迷的秘色瓷传说——那些被匠人封存在窑火里的心事,是否也像我们当年埋在终南山脚的铁皮盒,在年轮里生出青苔?解说员说开片是瓷器与岁月的对话,那么人心是否也需要这样的裂隙,让往事得以渗入呼吸?

 子夜的长安路安静如宣纸。台灯在稿纸上圈出椭圆的疆域,钢笔悬停时,一滴墨落成未写完的逗号。信笺上反复修改的字句渐渐隆起,变成微型的地貌。最终把信折成纸鹤放进护城河,月光正在水波上拆解银鳞。那些未抵达的言语或许会顺流而下,在拐弯处遇见李白的酒壶,醉成《长相思》的某个韵脚。

  老式收音机淌出《阳关三叠》时,窗外的银杏正在举行告别仪式。它们把金箔铺满含光门的道,每片落叶都是盖过邮戳的明信片。我捡起某片特别卷曲的,对着路灯看见透光的叶脉网络——多像那年我们在回民街买的手绘地图,你用红笔圈出的羊肉泡馍老店,墨迹早被二十年的人潮冲刷成淡粉色。

  环城公园的芦花突然集体摇曳。迁徙的灰雁用翅尖丈量天空,它们变换队形时扯动的气流,让我想起抽屉里那些过期的登机牌。这些年攒下的里程数,是否足够飞越记忆里的函谷关?当领头的雁突然发出鸣叫,整片暮云都泛起涟漪,恍若那年毕业典礼上突然响起的埙声,至今仍在未央区的某个黄昏回荡。

  大雁塔广场的喷泉溅湿了游客的镜头。暮光中的水雾折射出细小的彩虹,某个瞬间竟与敦煌壁画上的飞天飘带重叠。这些年收集的黄昏碎片,从华清池的残阳到浐灞的烟霞,原来都是同一抹未能送出的暖色。而塔檐悬着的铜铃自顾自地计数,像在丈量历史与此刻的距离。

  回坊深处的咖啡馆亮起波斯纹样的灯笼。搅拌蜂蜜凉粽的瓷勺碰出清响,惊醒了沉睡在砖缝里的驼铃旧梦。邻桌姑娘正在拆解缠满胶带的包裹,牛皮纸撕裂声里抖落几粒河西走廊的沙。忽然希望所有未开启的往事都能保持原封,像朱雀市场那些装在陶罐里的桂花糖,永远封存着采摘时的晨露。

  晾衣绳上的蓝印花布在暮风里舒展。远处终南山正被云霭晕染成米氏云山图,而我的影子被夕阳钉在城砖上,像枚褪色的书签。那些沉淀在岁月深处的对话,此刻正以光斑的形态在城墙上游移——"南门菜场的柿子红了""广仁寺的银杏开始落了吧""昨天淘到半卷《雍录》残本""兴庆宫的残荷比去年更瘦"

晨雾再次漫过城墙垛口时,我合上写满批注的《古城府志》。或许所有秋日私语都不必刻意投递,它们会自己攀上大慈恩寺的塔刹,化作檐角铜铃的震颤,或是护城河面的碎金。而那些凝结在草叶间的晨露,终将在某个黎明被早市的热气托起,蒸腾成坊肆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漫过十二时辰的刻度,落在所有正在展开的日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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