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景色映入窗帘时，第一片树叶在晨露中褪去青涩，季节的笔触已悄然转向鎏金。案头宣纸素白如雪，却总在落笔的刹那凝滞——这满目秋光，原是天地间最难摹写的绝句。你看那银杏纷扬如蝶，枫色灼灼似火，可在我眼底，分明是时光在枝头镌刻的年轮暗语。

 晨起推窗，竟不知秋雨何时织就这漫天珠帘。房檐垂落的银丝在青石板上敲出长短句，远处楼台隐在烟霭里，恍若宋人画卷里晕染的留白。风掠过脖颈时卷起的不仅是衣领，还有记忆中某个相似的寒秋清晨：那时灶台上的蒸笼正氤氲着甜香，瓷盘里盛着暖金色的糖渍海棠，窗户外是绵绵无尽的雨脚。

 园中老槐在雨中瑟缩，叶影零落成满地碎金。记得前几日前尚见保洁伫立廊下，竹箕里铺着新收的秋叶。此刻风雨裹挟着枯香，在回廊转角处与我不期而遇。忽有黄叶扑窗而来，紧贴着玻璃描摹出经络分明的掌纹，像极某个欲言又止的告别姿势。

 暮色自砚台边缘漫上来时，书案已积了半尺秋光。镇纸下压着的家书墨痕犹新，字迹愈发瘦硬："北地早寒，家中夜夜挑灯备冬。"窗棂忽然震颤，原是南归雁阵掠过苍穹，将二十四桥明月光遗落在二十四节气里。风卷残云处，恍见长安道上白衣少年打马而过，蹄声惊起满城梧桐。

 茶气袅袅升起又散去的间隙，瞥见镜中鬓角新霜。案头《陶庵梦忆》翻至"湖心亭看雪"处，忽觉张岱那年的雪，正落在此刻的茶盏里。人生逆旅中，谁不是带着前世的月光赶路？那些未寄出的信笺在抽屉里泛黄，字句却愈发清晰——原来思念经年发酵，竟成最醇厚的秋酿。

 信步在街巷，满地黄叶织就时光的袈裟。唱片行里流淌着肖邦的夜曲，琴声与落叶在暮色中共舞。忽忆起少时总爱收集枫叶制笺，如今那些标本早不知散落何方。橱窗倒影里，穿校服的少女抱着课本匆匆而过，发梢沾着几粒银杏果——这场景，究竟是现实还是几十年前的旧照显影？

 夜雨又至时，我正临写《寒食帖》。东坡墨迹里的苍凉穿越千年，在狼毫尖上开出带雨的梨花。忽闻邻家童子诵读："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玻璃窗上的雨痕恰似词中星斗，明明灭灭地映照着古今同此的月色。原来秋思从不孤寂，每个时代的文人都在银河里放养着属于自己的月亮船。

 晨起开门，见白霜为阶前残叶披上银氅。麻雀在晾衣绳上跳跃，抖落细碎的阳光。忽觉天地是个巨大的转经筒，秋去冬来不过是又一轮回响。收拾画具时，发现调色盘里凝固的赭石色正在苏醒——原来最深的秋意不在眼中，而在等待春天的心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