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瓮在殷墟深处呼吸。商王武丁的卜官用青铜刀在龟甲刻下"酉"字纹路时,青铜尊腹部的饕餮纹突然裂开细缝,月光便从三千年前的祭祀坑里涌出。那些被火舌舔舐过的甲骨,裂纹中渗出粘稠的黄昏,巫祝的骨笛声里,有游鱼在瓮中摆尾,将帝王的叹息搅成旋涡状的星云。
周原的青铜作坊里,匠人将流星熔进范模。当鎏金兽首提梁卣盛满渭水,波纹里沉睡着楚地幽兰。项羽佩剑划破鸿门宴的帷幕,玉斗倾倒的银河流过韩信战袍,在未央宫檐角凝成冰棱。司马迁竹简上的墨迹未干,长安市集的漆耳杯已盛满关山月色,胡姬的珊瑚簪搅碎未央宫倒影。
会稽山阴的竹林摇落魏晋的雪。嵇康锻铁炉迸溅的火星点燃山雾,向秀注《庄子》的墨砚里,七贤的广袖搅动松涛。王羲之醉卧的兰亭,鹅群正衔走流觞曲水中的云影,笔锋顿挫处,乌丝栏上浮起陶渊明东篱的霜痕。谢安弈棋时,淝水的波涛在他袖中翻涌,建康城的乌衣巷口,朱雀航头飘满破碎的月光。
秘色瓷在越窑青烟里淬炼出春水。宋徽宗梦中的天青色,化作汝窑开片的冰裂纹,官窑粉青贯耳瓶盛着汴京虹桥的市声。李清照的金石录被南渡的船桨打湿,龙泉梅瓶里,临安夜雨正敲打陆游的剑匣。忽必烈的海青马鞍旁,钧窑红斑碗盛着西域的葡萄,马可波罗的羊皮卷上,刺桐港的桅杆刺破波斯商人的水晶杯。
苏州绣娘把光阴纳进湘绣。老裁缝的银针挑起蜀锦上的并蒂莲,作坊梁木飘落的曲尘,轻覆待嫁少女的霞帔。黄泥剥落的陶坛里,十八载梅雨正在蒸腾,祠堂天井的蛛网上,挂着前朝贡生的蟾宫折桂梦。胡同深处冰糖葫芦的脆响,惊醒了四合院影壁里冬眠的蟋蟀,八仙桌上青花碗映出的,是骆驼队摇过居庸关的铜铃。
威尼斯的玻璃作坊淬炼亚得里亚海的晨雾。美第奇家族的水晶杯盛着佛罗伦萨的夕阳,波斯商队驼铃摇醒敦煌壁画,大食银壶倒出的,是撒马尔罕金桃的芬芳。加勒比海盗的橡木桶里,哈瓦那雪茄的灰烬正渗入海图,普希金的羽毛笔蘸着第聂伯河波涛,在彼得堡的冰窗上写就青铜骑士的凝视。
数码洪流中,甲骨文的裂纹在液晶屏上复活。器皿相触的清脆穿越云服务器,陶瓮的震颤化作量子纠缠的涟漪。当人造卫星掠过酒泉发射场的夜空,敦煌经卷里的飞天正从莫高窟壁画跃出,她们的琉璃盏中,盛着银河第三旋臂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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