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街角氤氲着樱色。我抱着一摞诗卷掠过铺满花瓣的青砖,风忽然掀起泰戈尔的翅膀,纸张翻飞间,瞥见少年鸦羽般的发间栖着两瓣浅绯。他的眼眸是揉碎的三月清溪,倒映着少女仓皇的剪影,而我掌心渗出的潮意,正悄然晕开《飞鸟集》扉页的墨痕。
后来每个晴昼,总见他在樱花伞盖下写生。水彩纸在春风里轻轻战栗,炭笔沙沙的絮语惊起栖在枝头的日光。某日素色围巾被风牵住衣角,他忽然说:"你系着樱花的魂魄。"话音未落,一朵浅粉的叹息坠在我肩上,他指尖掠过时漾开的温度,比四月晨曦更易消融。黄昏时展开画纸,米色风衣裹着的少女在光影里舒展,围巾化作欲飞的蝶——原来在某个人的瞳仁里,我早已是会呼吸的光源。
梅子黄时雨浸润着深灰伞面。他总是让出三分之二的晴空,任右肩洇出墨色的云翳。记得那日老巷口,我们分食的红豆羊羹在唇齿间酿出蜜色时光。他突然低语:"樱花坠落要穿越五厘米的永恒,而我走向你,跋涉了八千次日升。"檐角积雨恰在此时跌碎镜片,飞溅的水晶里,我看见自己在他眸中舒展成待放的花苞。
去年拾秋,我们在虫蛀的橡木书架间翻出泛黄的叶芝。他念诗时,光瀑正从百叶窗的琴键上流淌,在他睫毛织就的金色谱线上跳跃。忽然想起某个春宵,露台星辰如宇宙散落的银箔,他说我的眼睛是亘古诗篇里最璀璨的韵脚。夜风卷着樱瓣掠过发梢时,满城灯火次第绽放,恍若神祇失手打翻的星屑。
此刻咖啡壶在炉上轻吟,他围裙沾染的钴蓝还未褪色。窗台樱草在晨光中摇曳淡紫铃铛,玻璃罐里沉睡的车票与票根,裹着那年《飞鸟集》里褪色的春痕。逆光勾勒他微驼的轮廓,时光的碎金在糖罐边缘流转。
所谓情爱原是晨昏里生长的藤蔓:他记得我咖啡里要沉两粒方糖,记得霜降后我总蜷缩的足尖,记得在暮色苍茫时点亮手机荧光,记得在诗行间歇为我续盏的温度。这些零落的吉光片羽,在岁月长河静静沉积,凝成永不风化的琥珀。
白瓷杯腾起的热雾漫过镜片,他擦拭的指腹掠过睫羽,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被樱花吻过的春日。原来命运早将相遇写成宿命的韵脚,如同樱吹雪注定邂逅春风,而我在茫茫人海,终要遇见让时光结痂成茧的温柔。
窗外樱云又酿新醅,他说要带我去看月华浸润的夜樱。想象银箔包裹的花瓣坠入溪涧,载着新折的诗笺漂向银河彼端。忽然懂得浪漫的真谛,不过是有人愿将晨霜夜露都酿成花蜜,让平凡岁月生出羽翼。
他掌心纹路覆上我手背的褶皱,暖意与那年拂落花瓣时如出一辙。远处叫卖声揉进落樱簌簌,我们的故事正在光阴的褶皱里,悄然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