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笺

时间: 2025-04-11   作者: 村长   浏览量:

 杨花轻吻我眼睫时,我正立在河滩看沙燕衔泥。那些掠过冰河解冻水面的灰羽,将倒映在碎冰里的杏云剪成粼粼金箔。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你曾将初绽的杏花别在我鬓边,说人面与花色相映,倒分不清是春光醉了人,还是人醉了春光。

晨雾漫过青砖院墙的巷陌,檐角冰棱坠落的滴水将整条胡同浸在湿润的梦呓里。我总爱在这样的清晨踱进老茶馆,看茶烟在氤氲中勾勒出你常坐的藤椅轮廓。第三张八仙桌的雕花裂了道细缝,那年你攥住我添茶的手,青瓷盖碗里碧螺春的涟漪便永远停在了将满未满的弧度。

城郊的油菜花田又翻涌成金浪了。记得我们曾骑着二八杠冲进这片眩目的绚烂,车铃惊起满坡的粉蝶。你帆布书包里揣着里尔克的诗集,说要把"春天总在拐角处"刻进每粒花粉的纹路。此刻我独坐田埂,发现被车轮碾过的蒲公英依然倔强地擎着绒球,土路上还留着去年单车压出的辙印。

老槐树开始抖落雪色絮衣那日,护城河漂满褪色的花瓣。摆渡的老艄公哼着秦腔调子,橹声搅碎了水面将熄的月光。你说要为我折一枝最清瘦的槐花,却让诺言随着落花花汛漂向了下游的芦苇荡。如今我仍能听见花瓣叩击石桥的轻响,像极了那年未说出口的告白。

谷雨时节的雨总带着新麦抽穗的清香。青团铺子的蒸笼腾起团团白雾,模糊了街角那株老榆树的年轮。去年我们共撑的油纸伞还挂在廊下,伞骨间凝结的水珠正一滴一滴,在青砖上拓出深浅不一的雨痕。卖花老妪的竹篮里躺着几枝带露的花枝,这让我想起你曾说,最怜那"青鸟不传云外信"的怅惘。

暮春的紫藤架下,光影在石桌投下流动的绫罗。我曾在这里为你抄录徐志摩的诗行,暮色将钢笔字晕染成淡淡的胭脂色。此刻风过藤萝,悬垂的花串轻拂我空荡的左袖,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花影婆娑,还是往事的魂魄在游走。

废弃的铁轨旁,野正疯长着攀上锈蚀的枕木。我们曾踩着道轨数春天的脚步,你说铁轨尽头藏着整个世界的远方。如今我赤足踏过每块碎石,看蒲公英的降落伞载着旧日絮语,飘向铁网外那片迷离的野花花海。信号灯没有固执地眨着红绿交替的眼,像极了那个未能兑现的约定在茫然

暮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躲进城门洞时,铜钟恰好撞响五更的梆子。雨帘中奔跑的身影都成了水墨晕染的剪影,唯有檐角铁马的风铃震颤清晰如昨。你曾在这里为我拂去发梢的雨珠,说每滴雨都是云朵寄给大地的情书。此刻我数着门洞砖缝里新生的苔藓,忽然明白有些潮湿永远晒不干。

当洋槐的甜香漫过城墙,卖纸鸢的老汉开始在广场放飞彩鸢。那些斑斓的翅膀掠过飞檐斗拱,将云絮撕扯成记忆的碎片。我握着断线的风筝骨架,看它歪斜着坠入护城河,水面漾开的涟漪恰似你眼底曾为我泛起的温柔。

深夜走过石桥,发现萤火虫点亮了河岸的草丛。这些提着灯笼的小精灵,是否也在寻找去年夏夜遗失的诺言?对岸酒馆的霓虹倒影在水中碎成星屑,让我想起你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折射的月光。有夜船突突驶过,搅乱的波光里忽然浮现出你转身时的侧影。

在旧书摊淘到泛黄的《草叶集》,夹页里掉出半片风干的榆钱。书贩说这是某个春天客人遗忘的念想,我却从叶脉的纹路里读出了命运的谶语。阳光穿过槐树枝桠的间隙,在"人必须爱点什么"的诗句间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那个未能赴约的黄昏。

洗衣妇捶打青石的声音惊醒了整条胡同。我抱着装满茉莉的竹篮穿过市集,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成晶莹的轨迹。转角处飘来新蒸的枣糕香气,恍惚看见你举着油纸包回头微笑,蒸汽模糊的轮廓里,连时光都变得柔软绵长。

起风的傍晚,纸鸢的骨架在屋檐下叩响往事。我坐在屋里整理旧物,发现所有信笺都停在了惊蛰之前。墨迹晕开的"见字如面"渐渐模糊成雨打窗棂的声响,信纸折痕里,还藏着那年春天不肯褪去的温度。

绣球花染蓝庭院的雨季,青苔悄悄爬上了石灯笼。我在回廊擦拭残缺的茶具,发现缺口的茶盏盛住的月光格外圆满。雨滴在青石板上写下无人能解的密码,而风铃依旧在讲述那个关于等待的古老寓言。

蝉鸣撕开盛夏帷幕时,合欢树开始飘落粉色的叹息。我拾起一朵完整的花萼,绒毛里还蜷缩着某个未醒的晨梦。树荫下的石棋盘落满花瓣,黑白子凝固在未完的残局,仿佛我们戛然而止的对话。

当第一片银杏镀上金边,我知道该把信札收进樟木箱了。那些未寄出的字句在黑暗中轻轻翻身,纸页摩擦的沙沙声里,我听见整个春天正在缓缓合上它银质的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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