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黄微苦亦醇爽,生津止渴解体乏。 一壶豪饮醉通透,堪比玉液不毫差。
漫坡茶树绿连绵,采茶纷影见繁华。 风景旧谙已不复,乡愁总关老叶茶。
在老家屋后庭院中,有三溜十多米长的老茶树,其实应该是有五溜的,前几年庭院改造,让挖机铲除了两溜,有点可惜。
茶树还是八几年的时候,母亲从老屋后面茶树山上移栽过来的,也算近四十年的老茶树了。那时候我还比较小,打理培育茶树以及摘茶制茶那都是大人们的事情,后来也一直在外读书、工作,我没甚接触过,记忆也比较模糊。真正留意和接触老茶树也是母亲过后这几年的事情了。
这些茶树是不是属毛叶茶,没作细致的观察与深入的考证,反正我们本地叫它们老毛叶茶,也就这样吧。
前几年改造屋后庭院时,这一溜溜的老茶树也因几年无人打理而长得粗细长短参差不齐,且杂草丛生,藤蔓缠绕,实在也不怎的美观,本来想要全部挖掉的,但想到它们一年四季倒也绿意盎然,或可成一道风景,就留下来了。一个秋后的下午,连锄带割清理掉茶树中的杂草藤蔓,然后用绿篱剪把几溜老茶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收拾齐整,整洁漂亮了许多。茶树就在院子里的凉亭的旁边,倒也挺搭配的,给亭子增添几分绿色生机,清新悦目,别有一番景致,“无心栽柳柳成荫”,也不枉我一番辛劳。
第二年春天,几场春雨过后,小小的新芽悄悄的冒出,到清明前老茶树上已新芽茂盛,嫩绿娇鲜,青翠欲滴,平坦整洁,象新铺的绿色绒毯,又犹如雄纠纠气昂昂的阅兵方阵,好一番靓丽景象。茶树鲜嫩的叶子是长圆形的,前端渐尖,青褐色,毛茸茸的,用手一摸,感觉很舒服。轻轻扯下尖头的两三片嫩芽,细细嚼一嚼,味道真鲜美!先是一股淡淡的苦涩,嚼着嚼着,就嚼出香味来了,满嘴都沁着醇爽的清香,让人久久回味,顿时神清气爽。
一个阳光煦暖的早上,一家人提着桶拿着篮子筛子一齐上阵,采摘清明前第一拨新茶。我很少很少干过这种活儿,两手生疏笨拙,一会儿也就摘小半桶;小儿子正豆蔻之年贪玩之季,在茶树间上窜下跳,东摘一榔头西弄一棒子的,好象也摘了小小一菜筛子。不过他摘过的地方,我们还要重新拾掇一遍才会真正的摘干净。其实我到现在才晓得摘茶还有个讲究,不能掐只能扯的,究竟为什么我也不明就里。一家人讲讲笑笑,轻松悠然的大约个多钟头,三溜新茶已采摘完工。老爷子实在,一起拿去过秤,湿茶毛重三斤有余,估约制作后大概能有六七两干茶。
新茶摘下来后就开始制作,制作过程大约是:
第一步,开水洗烫,将茶叶浸泡在开水里一会儿,这一步大概也就是清洗和软化叶片吧。
第二步,揉茶,这个过程比较重要也比较辛苦的,应该还讲究点揉搓的手法技巧功夫的。通常会一边揉搓,一边有绿色的汁水被挤出来,几番揉搓之后,茶叶也就卷成我们通常见到的卷屈状了,这一步目的大概也就是要揉搓掉茶叶的苦味或其他什么成份出来,以及让茶叶成型。
第三步,熏茶,将揉搓干净的茶叶均匀地撒开在竹制的细篾盘箕上,然后架灶上,在灶膛里生好火,在小火上压堆满碎木屑或谷糠,然后慢慢地熏烤,间隔一会儿还要稍微翻动一下茶叶,让其均匀受热,几个钟头后,茶叶的水份蒸发得差不多了,茶叶不焦且干燥得适宜收藏,大功告成。
一番劳作之后,手工茶叶制作完成,用茶缸收藏好或用塑料袋装好密封好即可备用。
整个制作过程看似简单,实则还有一些讲究、技艺,我都不甚清楚明白,各个地方制作方法过程也应该有所不同,反正很辛苦的。
一般约十天半个月后又可以摘第二拨、第三拨… …,清明前后摘的茶,都谓之新茶,新茶细嫩青绿,泡出来的茶,看一眼透亮微黄,闻一闻清香怡人,喝一喝有淡淡的苦涩味道。要到五六月份,茶叶摘到第五拨六拨,已是叶肥茎粗,色泽深厚,才是谓之真正的老毛叶茶。不过现在的人都只喜好喝新茶,已很少有人采摘老毛叶茶了。
小时候,老毛叶茶是用专门的茶碗泡来喝的,茶碗比饭碗略小。一小撮茶叶,滚烫的开水冲下去,一会儿茶水开始泛黄直至深黄深黄,冒出的热气散发出特有的茶香,慢慢的慢慢的浓烈,慢慢的沁人心脾,闻着香味趁热喝下去,入嘴后舌头浅尝着微微的涩涩的苦味,入喉却是不可言喻的醇爽。每到傍晚时分,大人们干完了一天的农活,三五人坐在门前的地坪里,捧上一碗老毛叶茶,吹着向晚的微风,天高地阔地聊上一聊,立减一天的疲乏。那情那景、那老毛叶茶的味道,让人久久还在回味。
年轻时正是农村分田到户承包责任制干得风风烈烈那几年,家中有几亩田,农忙季节,我总是要"累死累活”的干好几天农活。农村的活儿,犁田倒耙我没干过,那时候都是请专门的人来干的,插田扮禾我倒是没少干,不说特别里手,也算得半个好手,不外乎年轻力壮吃得苦耐得劳也霸得蛮。特别双抢季节,高温酷暑,炽热的太阳光执拗地照着田地里,一阵阵的热浪滚滚而来,整个人犹如在蒸锅里,有时候都像要窒息了一般。好不容易熬到歇息时候,急不可待地跑到树荫底下,那里总是有母亲准备好的一大壶老毛叶茶,倒上满满的一碗,仰起脖子,一口气一大碗茶下肚,浓浓的苦中带涩的茶水带着太阳炙烤的温热通透全身,干涩的口舌滋润了许多,身体的疲乏在一瞬间被驱赶出去,浑身的清爽放松,歇息片刻,精气神得到恢复,又可以回到田地里继续干活。老毛叶茶水就这么神奇,真不是吹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毛叶茶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不能忘记也无以忘怀。
这么些年一直在离家二十多公里外的市区工作,很少喝到家中的老毛叶茶了,很有些念想。这几年身体有恙赋闲住乡下休养,正好屋后尚有母亲留下来的老茶树,居然又能喝上老毛叶茶,岂不美哉!只是当年的大水壶已不见了,茶碗也被时代淘汰而换成了精致的茶杯或者保温杯,茶还是那个老毛叶茶,味道可却是再也回不去那个老味道。
其实,老家屋后,记忆犹新的不仅仅有生产队时候曾经漫山绽放着白色梨花的梨树山头,从梨树山脊走过去,过一个屋场有一座更高一点的山头。这山头当时就叫茶树山,满山遍野都是一溜溜望不到头的茶树,当时应该属于那时候一个叫农业专业队的管理,小时候我们就经常在山头那些茶树间躲过猫猫“打过仗”。后来,应该也是分田到户承包责任制后,那些茶树也分到各家各户了,我家就分得两三溜,具体位置我依稀还记得,屋后庭院中的老茶树也就是那时候母亲从那几溜茶树间长得茂密处分离出来移栽的,应该是为了图个育茶摘茶方便或者为了多栽些茶树多些收获吧。那时候一到摘茶的季节,附近的我母亲她们那一辈的人就相互吆喝着三五成群纷纷一同去山上摘茶,有时候满山都是摘茶的人,有讲有笑的,双手却一点儿也不会停滞,好一番人勤手快、热闹丰收的繁华景象。通常礼拜天我们也是要去帮忙的,只是年纪太小纯粹就是玩。今年上半年一个太阳暖和的上午我偶尔经过那里,特意爬上山头去看了一下,茶树大多还在,只是和突生猛长的杂树野藤相互纠缠着也相互竞赛般地疯长着,已经连人都钻不进去了。当年摘茶的人们已经老了或已经不在了,我们这一代的人们不再或很少有人自己种茶摘茶制茶了,更别说我们的下一辈的年轻人了。现在的人们都只是购买现成的茶叶,亦或喝所谓的更高档的茶了。当年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层层绿波、连绵起伏的茶树山已经荒芜了,采茶季节满坡人影、人勤手快、欢声笑语的繁华景象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些童年的美好且已模糊的记忆,我禁不住有些失落。
诗云:“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我道是:“茶山好,风景旧曾谙。风起绿波层连绵,春来采茶人如潮。能不忆茶山?”
人生就是一壶茶,一壶用生命的沸水泡出的老毛叶茶:翻腾、起伏,然后冷却、沉静,就象人的一生也总总是跌宕起伏、欣喜狂悲,但最终还是归于“万物看开,得失随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淡、闲恬,寂寥。
时代在进步,生活也在改变,很多事已经过去,也已经是故事,唯有老家的老毛叶茶,它将会作为一种永恒的味道,深藏在我的记忆中,深藏在我的情感里。
记于2021.1.11